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脸上,林溪猛地打了个哆嗦,从湿透的纸箱里惊醒。
腐臭的垃圾气味混着土腥味直冲鼻腔,耳边是哗啦啦的雨声,还有女人尖利到变调的咒骂,
穿透雨幕,刀子似的扎进她耳朵里:“丧门星!克死了你弟弟还不够?
还想克死我们全家是不是?滚!滚得远远的!看见你就晦气!
”那是她叫了八年“妈”的女人王翠芬的声音。一个硬邦邦的馒头砸在她蜷缩的腿上,
滚进污水里,瞬间裹满泥浆。“晦气东西!拿着快滚!”她那个总醉醺醺的爹林大强,
声音含糊却透着狠厉,狠狠踹了一脚她栖身的破纸箱。纸箱被踹得剧烈摇晃,
本就破败的角落彻底撕裂,冰冷的雨水混着污水瞬间灌了进来。林溪死死咬着下唇,
把脸更深地埋进膝盖,单薄的肩膀在暴雨中抖得像风中的落叶。她不敢哭出声,
眼泪混着雨水流进嘴里,又咸又涩。“克死弟弟”……这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,
烫在她八岁的心上。弟弟小宝,那个总是病恹恹、全家当眼珠子护着的男孩,
三天前突发高烧没了。家里砸锅卖铁请来的神婆,指着缩在角落里的她,
斩钉截铁地说:“就是她!命里带煞!克亲妨家!这女娃不送走,下一个就轮到你们两口子!
”于是,这个暴雨倾盆的深夜,她像一件彻底失去价值的垃圾,
被丢弃在城郊这个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旁。身上只套着一件洗得发白、明显小了的旧褂子,
脚上是张着嘴的破布鞋。唯一属于她的,
只有怀里紧紧抱着的一个褪了色的、用碎布头缝成的简陋小鱼布偶——那是她唯一的朋友。
“赶紧走!别让这扫把星坏了咱们家最后一点运道!”王翠芬最后恶狠狠地啐了一口,
拉着骂骂咧咧的林大强,头也不回地钻进雨幕,消失在黑暗的小巷尽头。
冰冷的绝望如同这漫天的雨水,将小小的林溪彻底淹没。她抱着湿透的小鱼布偶,
在散发着腐臭的垃圾堆旁,蜷缩着,像一只被世界抛弃的、瑟瑟发抖的幼兽。
就在她意识模糊,几乎要被寒冷和绝望吞噬时,两道刺目的车灯撕破了雨幕,由远及近。
一辆半旧却擦拭得很干净的黑色轿车缓缓停在垃圾堆对面的路边。车门打开,
一把宽大的深蓝色雨伞撑开,走下一对男女。男人穿着笔挺的灰色衬衫,戴着银边眼镜,
面容儒雅温和,带着书卷气。女人穿着素雅的米色连衣裙,外罩一件薄开衫,眉眼温柔,
即使撑着伞,肩头也很快被斜飘的雨水打湿。“老林,
你看那边……”女人温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惊疑,轻轻拉了拉男人的衣袖。
林教授顺着妻子苏晚晴指的方向看去。垃圾堆旁,
那个在暴雨中蜷缩成一团、几乎与污秽融为一体的瘦小身影,瞬间刺痛了他的眼睛。那么小,
那么无助,像***中一片随时会凋零的叶子。“天哪!”苏晚晴低呼一声,心揪紧了。
她几乎是立刻收拢伞,不顾瓢泼大雨,踩着积水快步冲了过去。林教授也立刻跟上,
将伞尽力撑在妻子头顶,自己大半个身子暴露在雨里。“孩子?孩子你怎么了?
”苏晚晴蹲下身,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,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流下也浑然不觉。她伸出手,
想碰触那个颤抖的小身体,又怕惊到她。林溪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声音惊得猛地抬起头。
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苍白的小脸上,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,盛满了惊惶、恐惧,
还有深不见底的绝望。她像受惊的小鹿,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,紧紧抱住了怀里的小鱼布偶。
苏晚晴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疼得无法呼吸。
她看到了女孩眼中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重和伤痕。她放缓了声音,小心翼翼地伸出手,
这次没有退缩,轻轻拂开女孩额前湿透的乱发:“别怕,孩子,别怕。告诉阿姨,
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?你的家人呢?”家人?林溪的嘴唇哆嗦着,眼泪汹涌而出,
却死死咬着牙不发出一点声音。那抛弃她的咒骂声还在耳边回荡。
她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小鱼布偶,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。林教授也蹲了下来,
将伞完全罩在女孩头顶,自己彻底淋在雨中。他看着女孩冻得发紫的小脸和单薄的衣物,
眉头紧锁,语气沉稳而充满力量:“孩子,雨太大了,你会生病的。先跟叔叔阿姨上车,
好不好?车里暖和。我们送你回家。”回家?那个冰冷的、充满咒骂和嫌弃的地方?
林溪猛地摇头,小小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,眼神里是浓烈的抗拒和恐惧。
苏晚晴和林教授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和心疼。这孩子,分明是被遗弃了。
“那…先跟阿姨去车上暖暖身子,吃点东西,好吗?”苏晚晴的声音带着诱哄般的温柔,
她轻轻解下自己的薄开衫,不顾自己湿透,小心翼翼地披在了林溪冰凉的肩膀上。
开衫带着女性特有的、淡淡的馨香和体温,瞬间包裹了林溪。那陌生的暖意和温柔,
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,刺破了林溪心中厚重的冰层。
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、眼神像水一样温柔的女人,
又看了看旁边那个儒雅的、被雨淋湿也毫不在意、依旧稳稳为她撑着伞的男人。
一种从未体验过的、叫做“安全”的感觉,悄然滋生。她犹豫着,最终,
在苏晚晴鼓励的目光下,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。冰凉的小手,试探地、带着怯意,
轻轻抓住了苏晚晴伸过来的温暖手指。苏晚晴心中一酸,毫不犹豫地回握住那只冰凉的小手,
用力将她拉进自己怀里,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。林教授也立刻护着她们,快速回到车上。
车内暖气开得很足,驱散了刺骨的寒意。苏晚晴拿出车上的干毛巾,
温柔地擦拭着林溪湿透的头发和脸颊,又找出保温杯,倒了小半杯温热的水,
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。林溪小口小口地喝着水,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,
身体却不再抖得那么厉害了。林教授发动车子,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快速摆动。
他透过后视镜看着后座上妻子温柔抱着女孩的画面,心头涌动着一种奇异的暖流和责任感。
“我们先回家。”林教授沉稳地说道。就在车子刚刚驶入市区,
拐向他们家所在的安静街道时,林教授放在副驾座位上的手机,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,
打破了车内的宁静。林教授看了一眼屏幕,是个陌生的国际长途号码。他微微皱眉,
示意苏晚晴接听。苏晚晴一手仍搂着林溪,一手拿起手机接通:“喂,您好?
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激动无比、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男声,语速快得像连珠炮。
苏晚晴的英语很好,但对方过于激动的情绪还是让她愣了几秒。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话筒,
看向驾驶座的丈夫,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狂喜。“老林!
是…是《材料科学前沿》期刊的主编!
那篇《关于新型纳米复合陶瓷材料断裂韧性机理的研究》…被评上了本年度的‘霍夫曼奖’!
国际材料学界的最高奖项!奖金…奖金一百万美金!他们正在联系你确认领奖事宜!
”苏晚晴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。“吱——!”林教授猛地一脚踩下刹车,
车子在湿滑的路面上滑行一小段才停稳。他愕然地转过头,眼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,
脸上儒雅的平静被巨大的震惊取代:“什…什么?那篇?
那篇不是被国内几个专家批得一无是处,说理论过于超前、缺乏实用价值,早就压箱底了吗?
”“是真的!主编说你的理论模型和实验数据具有开创性!评审团全票通过!
”苏晚晴激动地挥舞着手机。车窗外,暴雨依旧倾盆,哗啦啦地冲刷着车窗。车内,
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安静。只有苏晚晴手机里隐约传出的、对方兴奋的祝贺声。
林溪坐在后座,捧着温热的水杯,小口地啜饮着。她看着前排激动相拥的养父母,
虽然不太明白那个“霍夫曼奖”是什么,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巨大的喜悦和幸运的气息,
如同温暖的洋流,瞬间充盈了整个小小的车厢。她怀里那个湿漉漉的小鱼布偶,
似乎也在暖气的吹拂下,悄悄散发出一丝微不可察的、温润的光泽。林教授深吸一口气,
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,重新发动车子。他透过后视镜,
深深地看了一眼后座那个安静捧着水杯、眼神懵懂却异常澄澈的小女孩。
暴雨夜的垃圾堆…国际大奖的电话…这两者之间,难道仅仅只是巧合吗?
车子平稳地驶入一个环境清幽的小区,停在一栋爬满常青藤的旧式小楼前。
这就是林教授和苏晚晴的家,朴素,但充满了书香和温馨。刚打开家门,电话又响了。
这次是林教授研究所的所长,声音激动得变了调:“老林!恭喜啊!霍夫曼奖!我的老天!
咱们所…不!咱们国家材料学界几十年都没摸到这个奖的门槛啊!部里领导都惊动了!
点名要给你开庆功会,资源、团队,全力支持!你那个被卡了三年的‘高韧性陶瓷项目’,
批了!经费翻倍!”挂断电话,林教授和苏晚晴站在玄关,看着彼此,
再看看安静站在门口、好奇打量着新环境的小林溪,
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某种无法言喻的、近乎神迹般的震撼。“这孩子……”苏晚晴喃喃道,
眼眶微微发热。她蹲下身,轻轻握住林溪冰凉的小手,无比郑重地说:“溪溪,
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。我是妈妈,他是爸爸。好吗?”林溪抬起头,
看着苏晚晴温柔似水的眼睛,又看看林教授镜片后同样温和而坚定的目光。她张了张嘴,
想叫“妈妈”、“爸爸”,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。最终,她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,
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。这一次,不再是冰冷的绝望,而是滚烫的暖流。
苏晚晴心疼地将她紧紧搂入怀中。从此,林溪有了新的名字,
新的身份——林教授和苏晚晴的女儿。她的小鱼布偶,被苏晚晴洗干净,晒得蓬松柔软,
放在了她新房间的小床上。林家的日子,如同被注入了神奇的活力,开始节节攀升。
林教授那篇获得霍夫曼大奖的论文,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,激起了滔天巨浪。
国内外赞誉如潮,原本被卡得死死的项目一路绿灯,巨额经费到位,
顶尖人才争相加入他的团队。他本人也从一个默默耕耘的普通教授,
一跃成为材料科学领域炙手可热的领军人物,各种荣誉头衔纷至沓来。
苏晚晴工作的市图书馆原本清闲。就在林溪来的第二周,
省里突然启动了一个大型古籍数字化保护工程,点名要调阅一批存放在市馆的珍贵孤本善本。
苏晚晴作为馆里为数不多的古籍修复专家和版本目录学人才,被直接抽调到项目核心组,
负责最重要的修复和编目工作。沉寂多年的专业能力瞬间有了用武之地,
她的名字也开始在业内崭露头角。家里的气氛更是其乐融融。林溪像一株久旱逢甘霖的小苗,
在养父母毫无保留的爱与呵护下,褪去了怯懦和阴郁。她变得爱笑,眼神明亮,
虽然依旧安静,但那份安静里透着安宁。她会笨拙地帮苏晚晴整理书架,
会安静地坐在书房角落看林教授工作,会在苏晚晴下班时,迈着小短腿扑过去抱住她的腿,
软软地叫一声“妈妈”。好运似乎总是围绕着这个重新组合的小家庭。林教授出门开会,
总能恰好赶上最后一班地铁;苏晚晴想买的绝版书,
总能在旧书摊意外发现品相完好的;就连家里的绿植,在林溪偶尔学着苏晚晴的样子,
笨拙地浇浇水后,都长得格外葱郁。半年后,林家决定搬去研究所分配的新公寓,房子更大,
离林教授单位也更近。搬家那天,一片忙乱。
林溪在书房帮忙整理林教授堆积如山的旧期刊和资料。她力气小,搬动一个沉重的纸箱时,
不小心绊了一下,纸箱倾倒,里面泛黄的旧书刊散落一地。“哎呀!”林溪轻呼一声,
连忙蹲下去捡。在一堆《材料学报》和《物理评论》下面,她摸到一个硬硬的、薄薄的东西。
抽出来一看,是一张皱巴巴的、边缘已经磨损的福利彩票。日期…是三年前的。“妈妈,
这里有张旧票。”林溪拿着彩票,跑到正在客厅指挥搬家的苏晚晴身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