姐姐身着一件红衣,从高处坠落,那熟悉的笑容与眷恋的目光瞬间消失无踪。“阿莹,
姐姐先走了。”我又梦见了姐姐,她面带温柔的微笑,坠入了无底的深渊。
我和姐姐已分开十二年了,岁月倏忽而过,姐姐的面容早已模糊不清,但我始终牵挂着姐姐,
想要找到她的念头从未消散。1清晨的山间,薄雾缭绕,师父在草庐前悠然漫步,
而我则在药田里辛勤劳作。手上动作娴熟自如,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,
我心中暗自盘算:午饭是去山涧捕条鱼,还是捉只野鸡更佳?正当我纠结午饭归属之时,
师父突然停下了脚步,示意我走到他身旁。“小莹儿,有客人来了。
”我整理干净裙摆上的泥土,快步向师父走去。就在此时,透过稀疏的木围栏,
远处尘烟飞扬,一队人马飞驰着来到草庐近前。为首的那人下了马,恭敬地向师父抱拳。
“武安侯请楚神医救命!”师父轻轻地瞥了我一眼,与那人说了声“稍候”,便带我离去。
在药房中,师父捋着白花花的胡须,沉默良久。随即,师父长叹一声。“小莹儿,
此次你随为师一道下山吧。”我惊讶抬头,十年间师父都是独自出诊下山,
我留在草庐照看草药。“师父,为何?”“昨夜又梦到姐姐了吧?
当年的事情始终是你的心病,我能治好你满身伤痛,但心病终究要心药医。
我曾听闻武安侯与尚书府有些关系,你的身体已大好,下山一遭,或可治了你的心病呢。
”也就是说,武安侯府可能有姐姐的线索?我沉思片刻,
便跟在师父身后踏上了回京城的马车。武安侯系出镇国公一脉,曾因过错遭贬爵,
沉寂十余载,而后逢机缘巧合,武安侯之父迎娶皇家郡主,得以重获爵位。
此次请师父出诊的便是武安侯,因五岁的小公子突发大片红疹,起初误以为是风疹而施治,
但病情始终未见好转。五天前,病情骤然恶化,小公子突然无法起床,全身筋肉软弱无力,
如同烂泥一般。武安侯年近而立,却仅有一子,心中自是焦灼万分。然而,御医用药虽稳妥,
却始终未见成效。京城其他名医听闻连御医都束手无策,更是不敢贸然上门。
武安侯怒不可遏,遂下令遍寻天下名医。恰在此时,有官员力荐师父,武安侯随即遣人前往,
恳请师父出诊。由于小公子病情危急,我们一路颠簸,仅用两日便抵达了京城。
武安侯府的精致华美自不必赘述。步入小公子的院落,只见武安侯端坐正厅静候。内室中,
妇人低声啜泣,丫鬟窃窃私语,大夫则不时发出无奈的叹息,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,
气氛沉重压抑。师父从容步入,正欲向武安侯见礼,武安侯却大手一挥,粗重的眉头皱起,
阔嘴微张,急切之情溢于言表。“楚神医,那人说这世上唯有你能救小儿性命,”侯爷拱手,
“神医请吧!”师父皱眉,按下心中疑惑,只说要见病患。内室中,床榻宽敞,
衬得那微小的凸起瘦弱可怜。师父轻轻地将手搭在孩子纤细的手腕上,我则站在一旁,
恰好能清晰地看到孩子的小脸。不知为何,这张脸让我越看越心惊。
那秀丽的眉眼、微微上挑的眼尾,以及形似元宝的耳朵,都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。
恍惚间,一双柔软的手用力将我推入深暗的水缸中,那道温软的声音急急地催促着。“阿莹,
阿莹,你藏好,千万别出声,姐姐去引开他们。”透过茅草的缝隙我仅能窥见那小半张脸庞,
眉眼清秀,眼尾轻扬,耳朵圆润如元宝,明明是焦急的语气,但唇角却微微翘起,
泛着得意的模样。“莹儿,我们该走了。”师父平静的声音将我从昏沉中唤醒,
我迷迷糊糊地跟随师父步入正厅。落座之后,师父与武安侯讨论小公子的病情,
我强打起精神,专注地聆听他们的对话。“......如神医所说,我儿竟是中毒?!
”侯爷惊怒交加,粗眉高扬,圆眼怒睁,与他那秀美的小公子长相截然不同。
我深知此刻不宜打断他们的对话,只能压抑内心的疑虑,静待合适的时机。“确实是中毒,
然而这毒并非针对小公子所下。”“哦?那这毒从何而来,请神医解惑!”“敢问侯爷,
您是从何人那里得知草民有能力解除此毒?”“这......并非刻意隐瞒神医,
此事与本侯妾室有关,此乃家丑,请神医谅解。”未等师父开口,侯爷又问道。“神医,
小儿这毒可能解?”“能解。”侯爷大喜过望,却在听见师父下一句话时勃然大怒。
“解毒没有问题,但请侯爷告知‘那人’是谁,草民才能做出有效的解药。”“你威胁我?
”师父叹了口气,连称不敢。“草民只是怀疑这毒与草民早年间收的劣徒有关系。
”听至此处,我身躯微微颤抖,脑海中翻涌着那些不堪的回忆,师父轻轻拍了拍我的手,
温和的触感让我渐渐镇定下来。2侯爷给师父三日时间调配解毒药,
师父便在临时搭建的药庐中忙碌起来,药庐中阵阵烟气涌动,离得很远就能闻到那药的味道,
我十分厌恶那味道,因为这味道会让我想起曾经中毒的那些日子。我更加确定,
姐姐一定在武安侯府,因为我知道我与姐姐最开始中的毒是一样。
我与调配到我房间的丫鬟逐渐熟络起来,通过那丫鬟我对武安侯府有了大致的了解。
武安侯在五年前侯夫人病逝后便没有再娶,府里只有两位侧夫人和几名妾室。“小公子,
可怜啊,出生,就,没有,母亲了。”师父曾教导我,若将二字、三字连读,
便不易被人察觉我有口吃之症。小丫鬟最近被府里紧张的气氛憋坏了,
终于出现一个能跟她讲八卦的府外之人,这让她异常兴奋,稍加引导,
便竹筒倒豆子般抖落出来。“不是不是,小公子的母亲可不是先夫人。
”我适时地露出惊讶的神色,诱导她继续说下去。“小公子出生的时候,我还没进府呢。
但这满府都知道小公子的生母是侧夫人沈氏,只是前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惹怒了侯爷,
侯爷将沈氏关在了落英院,还不让人进出。但听说啊,沈氏是生病了,快死了!
”小丫鬟满脸的幸灾乐祸。“这沈氏啊,可是当朝尚书之女,生来就是富贵命!
但是我听说啊,”小丫鬟压低声音,挪了挪**下的小墩子,
兴味盎然地继续道“她曾因为顶撞祖母,被尚书大人送到庄子上去了呢,
后来因为尚书大人想攀上咱们侯府,才被接回来的。所以啊,沈氏该感谢我们侯爷,
要不然她还在庄子上受苦呢。”我微微敛眸,前面都和我的记忆对得上。那年我五岁,
姐姐十一岁,我们带着对未知的恐惧惶惑一路出了京城,但不是去尚书府在京郊的庄子,
而是五百里外的陈家村。收回思绪,我随意打发了小丫鬟,交代自己要在府中走走,
不用跟了,便走出院子。我和师父并不住在一处,师父在外院药庐炼药,
我则被安排在内院一处偏僻的院落。小丫鬟提及的落英院离我的住处并不远,眼见天色尚早,
我便佯装随意散步,来到了落英院外。果不其然,院门紧闭,院内亦无丝毫声响,
显得颇为冷清。天色渐暗,我以早睡为借口,让小丫鬟下去,小丫鬟乐得不照顾我,
草草一礼便回去了。我剪了剪灯芯,静静等待着。据小丫鬟所言是尚书府找回的姐姐,
可我记得姐姐说那群人是来抓我们的,所以我们才从起了疫病的陈家村逃出来。
那时我和姐姐刚在邻村找到一间空屋子,姐姐将我安顿好,说要出去转转,便走了。
那个完全陌生的空屋子,破败非常,我害怕的蜷缩在角落,却听到了那群人的声音,
在恐惧的支配下,我的耳边轰鸣作响,根本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,
只疯狂的祈祷姐姐快点回来。片刻后,那群人走了,姐姐终于回来了,她揽着我的肩,
我的情绪逐渐平稳,随即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,就在我要说些什么时,那群人又走了回来!
我怕姐姐再离开我,便紧紧攥着她的衣角,姐姐却好似没有看到,
用力将我推入横卧的水缸中,“撕拉——”一声,姐姐的衣服被我撕掉了衣角,
姐姐愣了一下,随即焦急地让躲好不要出声,又找了些茅草将水缸口盖住,
我以为姐姐为了保护我要自己去引开那群人的。我以为姐姐是要保护我的。所以,
我要找姐姐问清楚,我的心扑通扑通慌乱地跳着。夜色下的落英院灯影寥寥,寂静森然,
却方便了我的行动。我翻过院墙,轻手轻脚地摸到主院,院中还点着灯火,
似是有细碎的声音自门内传出,我蹲在窗下,直到灯火渐暗,我才自阴影中翻入室内。
我曾无数次期待与姐姐相见的场景,但从未设想到是眼前的景象。躺在床上的人,
脖颈上套着从床栏中穿过的绳索,绳索的另一端坠着重物,她的双手无力地抓挠着脖子,
看样子是有人要杀她,再伪装成自杀的模样!我急忙跑到床榻旁,刀光闪过,绳索立断,
重物“砰”地发出沉闷的声响,床榻上的人长吸了口气,随后如破风箱般粗哑的咳嗽声传来,
我悬着的心落了下来,她应是无碍了。灯火的暗光让室内的一切罩着模糊的光晕,
幸好此时云影轻移,月光自窗外洒入,我后退几步,打量着床榻上仍在咳嗽的那道身影。
那身影微微颤抖着,身上的皮肉随着身体而抖动,头发几乎都掉光了,
白花花的头皮暴露在月光下,零星几根头发颤动着,好似随时会飘落。我挨近床榻,
声音惊动了那人,她抬起头来。“你......你是何人...?”我浑身一震,
尽管声音微弱,但我确信她就是姐姐。“......姐姐。
”“你......你是谁!?”“姐姐,你,不认得,我了,吗?”我轻挪半步,
站在了月光下,好让她看清我的脸。那人虚弱地堆在被褥中间,勉强靠坐着,
此时身体微微前倾,睁大了双眼。而我也从那苍老变形的脸上依稀分辨出姐姐的模样。
“阿莹......?”“是我,姐姐。”不知为何,姐姐的神情中透露着惧怕和羡慕,
而我也不再如十几年前一般信任姐姐,最近得知的线索更是让我怀疑,
姐姐当年推我入水缸的动机,她真的是为了保护我吗?“阿莹......救我,
救......救我!”姐姐的手颤抖着,抓握的力量近乎于无,我抚掉姐姐的手,
软绵凹陷的触感让我恶心。“姐姐,你知道,小公,子,也,中毒,了,吗?
”“知道......又怎样,我要死了啊,阿莹,你的毒解了是不是?你救救我,
救我出去,给我解毒!这府里有人要害死我!”“姐姐,你总,要告诉,我,发生了,
什么吧?”姐姐却犹豫了,迟疑着再没开口。我作势起身离开,姐姐想要阻拦我,
却力不从心,正在挣扎之际,外面传来了问安声。这大半夜的,有谁会来此荒僻小院?
我闪身藏在姐姐的床幔后,姐姐只能惊恐地横卧在床褥之间,看向。不多时,
一个佝偻的身影自正厅步入,缓缓踱步至床榻旁。那是一个老妪,她摸索着姐姐的身体,
而我静静走到她身后,一手捂住她的口鼻,一手重重击打在她后脑,老妪一声未吭软倒在地。
姐姐自床褥间挣扎起身,眸色愤恨的打量地上的老妪。“姐姐,她想,你死,如今,只有我,
能,救你。”姐姐神色复杂,怔怔地望着我,终于开了口,在姐姐断断续续的讲述中,
我还原了过往的经历,原来撕下姐妹情深的面纱,我和姐姐都是一样的自私之人。
3我和姐姐是尚书府嫡女,本该平顺安乐的一生,却因为母亲生我时亏空了身子,
很快便撒手人寰而改变。因母亲本就不受祖母喜爱,更因为母亲接连生了两个女孩,
祖母对我们姐妹俩更是不喜,又给父亲娶了一房正妻。新夫人是个厉害角色,
不过一年便哄的祖母眉开眼笑,大方将管家之权给了她,
而她也不负祖母期待的诞下了尚书府长子。那年除夕我只记得冰冷的屋子和欢声笑语的主院,
两三岁的我并不明白,父亲对为何我们姐妹如此无视。直到祖母大寿,
十一岁的姐姐牵着我给祖母贺寿,姐姐呈上精心准备的百寿图,
正当我和姐姐希冀着祖母和父亲的亲近和认可时,父亲愤怒的将百寿图摔在姐姐身上,
祖母脸色苍白的起身离去,我只能茫然的看着哭泣的姐姐、愤怒的父亲、忙碌的夫人,
随后我的视线定格在了身前不远的百寿图上。姐姐花费了无数日夜绣好的图上,
不知为何出现了大片大片的血色,甚至洇红了脚下的地毯。
父亲以不敬祖母的罪名将我和姐姐送到京郊庄子上,但新夫人却将我们送出京城,
扔到山中的陈家村。村子里都是妇孺老人,我们两个齐整的小姑娘是村子里的异类,
好在那户人家对我们还不错。可好景不长,安顿在陈家村不到一年,村中不知为何出了疫病,
老人是最先病倒的,接着是小孩子,他们像秋日的麦子一样,成片的倒下,
然后就再也起不来了。就在我和姐姐惊慌害怕的时候,一队高壮人马冲进陈家村,
幸好姐姐机警,提前带着我躲在村外的山上,我们眼看着那队人冲入我和姐姐住的破房子,
又骂骂咧咧的出来。姐姐说她听到了他们的谈话,说要抓我们进庵堂,
从此青灯古佛一生束缚,我听不懂什么是庵堂,我只知道跟着姐姐。
姐姐带着我从山上绕路下来,我们在路上走了三天三夜,所幸我们找到了能够落脚的村落,
可惜村子里都没人了,姐姐找了一间较为齐整的屋子,安顿好我之后,说要出去找吃的东西,
便离开了。曾经我对姐姐深信不疑,但是躺在床上的姐姐说出了当年的真相。
那队人确实是尚书府的人不假,但他们不是来抓我们去庵堂的。当时朝堂争斗初现端倪,
父亲想要更进一步,便与武安侯搭上关系,但父亲忧虑与武安侯关系浅薄,
便想将姐姐送入武安侯府。姐姐带着我从陈家村跑出来时隐约听到那些人的谈话,
当我们在荒村落脚后,姐姐又绕到那些人附近,跟随许久,终于听出了大概,姐姐欣喜若狂。
“如果不是阿莹,母亲不会死,父亲也不会对我不理不睬,更不会娶新妇!阿莹该死!
”姐姐故意发出声音,引导那些人往荒村寻找,又提前回到荒村,将我藏好。“终于,
我终于回到尚书府,我得到了尚书府**应得的一切!哈哈!阿莹,父亲甚至没有问起你,
没有问为什么只有我回来了!”我静静听着,姐姐眼中闪着快意的光芒,恶毒的望着我。
“我在尚书府的那几年里,父亲请了女先生教我跳舞抚琴,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,
京城醉仙楼的荷叶芙蓉糕、听花小筑的玉露茶,只要我想要,父亲都会遣人给我买来。阿莹,
你吃过吗?”我依然平静地望着姐姐。“可是,姐姐,为什么不,教你,读书,识字,
管家呢?”姐姐仿若被戳到痛处,挣扎着想起身,但是今晚她体力近乎耗尽了,
她无力地躺倒在床榻上,逐渐平静下来,双眼空茫地盯着床幔,缓缓吐出一口气。
“自然是为了更好地控制我。”在父亲给姐姐办了场体面的及笄礼后,
十五岁的姐姐被抬进了武安侯府,成了武安侯的侍妾。武安侯与夫人不睦,恰好姐姐入了门,
武安侯便时常来姐姐这里歇息,姐姐也顺利怀了武安侯的孩子。
武安侯夫人对姐姐的怨气一日重过一日,时常让姐姐去院子里受罚,姐姐只能忍耐,
然后在武安侯来看她时告状。武安侯看重姐姐的肚子,与夫人的关系越发冷淡,
武安侯夫人却因积郁成疾,在姐姐诞下小公子后,没多久便病逝了。
武安侯顺势提了姐姐为侧夫人,对小公子很是宠爱。就在姐姐生活顺遂时,姐姐病了。
先是四肢皮肤上出现点点红斑,逐渐连接成片,蔓延到脖子和脸上,姐姐时常用粉遮盖,
却在武安侯来看小公子时发现端倪,从此武安侯再不碰姐姐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