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远山。
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,在纪云书的脑海里炸开。
一个已经被尘封了二十年的名字。
一个在整个书法界都讳莫如深的名字。
他是纪云书老师的同门师弟,也是当年整个书法界公认的,百年不遇的天才。
据说他的笔法已经超凡入圣,写出的字能引动风云,自带一股夺人心魄的魔力。
但在二十年前,他最巅峰的时候,却突然疯了。
一夜之间,性情大变,将自己关在书房里,用自己的血写满了整整一屋子的狂草,字字都透着一股邪气和怨毒。
最后,他在那间屋子里,用一支毛笔,刺穿了自己的喉咙。
自那以后,陆远山这个名字,就成了一个禁忌。
他的所有作品都被销毁,关于他的一切,都被刻意抹去。
纪云书只在很小的时候,偶然见过老师珍藏的一幅陆远山的拓片。
那是一幅气势凌厉的行书,笔锋如刀,力透纸背。
仅仅是惊鸿一瞥,就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。
“老师……您是说,我的字,像一个疯子?”纪云书的声音有些干涩。
“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老师的语气很沉重,“我只是觉得……有些地方,太像了。尤其是那种……不顾一切的决绝和锋芒。”
“云书,你老实告诉我,你是不是看过陆远山留下来的东西?”
纪云书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“没有,绝对没有!师叔的作品不是早就被销毁了吗?”
这并非完全是谎话。
他确实没见过陆远山完整的作品。
但是,他却得到过一样陆远山的东西。
那是一方砚台。
一方通体漆黑,入手冰凉的古砚。
是他小时候,在老家的旧货市场,花了几十块钱淘来的。
砚台的底部,刻着一个很小的“山”字。
当时他并没在意。
直到后来,他听说了陆远山的故事,才猛然惊觉,自己手里的,很可能就是那个天才用过的东西。
他一直将这件事当成一个秘密,从未告诉过任何人。
包括他的老师。
那方砚台似乎有某种魔力,用它磨出来的墨,色泽格外的黑亮,写出的字也似乎更有神韵。
这次获奖的作品《千江月》,就是用那方砚台磨的墨写成的。
难道……
一个可怕的念头,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。
那个阴影里的“自己”,会不会和陆远山有关?
“没有就好。”老师似乎松了口气,“或许是我想多了。你毕竟是我的学生,笔法上一脉相承,有些相似也正常。”
“总之,你还年轻,未来的路还很长。记住,字如其人,心正则笔正。”
“千万不要走上邪路。”
挂了电话,纪云书站在原地,久久没有动弹。
老师的话,像一块巨石,压在他的心上。
心正则笔正。
可他的心,已经乱了。
他打车回到自己的公寓,一栋位于市中心的高档住宅。
这是他获奖前,用自己前几年办展和卖字的钱买下的。
他喜欢这种俯瞰城市的感觉。
但今晚,当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,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和璀璨的灯火时,心中却升不起一丝一毫的豪情。
他只觉得,自己像是被关在一个巨大的玻璃盒子里。
而外面,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,正在窥伺着他。
他拉上了所有的窗帘,将自己与外界隔绝。
整个房间,瞬间陷入了黑暗和寂静。
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。
他不敢开灯。
他怕一开灯,就会在某个角落,看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。
他在黑暗中摸索着,走进自己的书房。
书房很大,占据了整个公寓将近一半的面积。
墙上挂着他各个时期的作品,从临摹古人到形成自己的风格。
一张巨大的红木书案摆在正中央。
书案上,笔墨纸砚,一应俱全。
其中,一方砚台,在黑暗中,似乎散发着幽幽的冷光。
正是陆远山的那方古砚。
纪云书伸出手,颤抖着,抚上了那方砚台。
入手冰凉,仿佛一块万年寒冰,丝丝缕缕的寒气顺着指尖,钻入他的骨髓。
就是这东西。
一定就是这东西的问题。
他猛地缩回手,像是被烫到了一样。
他想把它扔掉,砸碎。
可一个声音却在心底响起。
“扔掉它,你还能写出《千江月》那样的作品吗?”
“扔掉它,你今天得到的一切,都会化为泡影。”
“你甘心吗?”
不。
他不甘心。
为了今天,他付出了十年。
他不能失去这一切。
纪云书的眼神,在黑暗中,变得挣扎而又疯狂。
也许……也许只是巧合。
也许老师只是多心了。
他需要证明一下。
他要再写一幅字。
如果一切正常,就说明是自己想多了。
他深吸一口气,打开了书房的灯。
柔和的灯光洒满房间,驱散了黑暗。
一切如常。
墙上没有奇怪的影子,家具的边角也没有藏着什么人。
他松了口气,走到书案前。
倒水,研墨。
冰凉的砚台,随着墨条的转动,渐渐泛起一层细腻的墨光。
一股奇异的、带着淡淡腥甜的墨香,弥漫开来。
纪云书铺开一张上好的宣纸,提起一支狼毫笔。
他闭上眼,酝酿着情绪。
他要写一首豪迈的诗。
用最刚正、最雄浑的笔法,来驱散心中的阴霾。
然而,当他睁开眼,饱蘸墨汁,笔尖即将落到纸上的那一刻。
他握笔的手,突然不听使唤了。
一股阴冷的力量,顺着笔杆,从他的指尖,蛮横地侵入他的手臂。
他的手腕,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。
笔尖在宣纸上,划下了一道扭曲、狰狞的墨痕。
像一条挣扎的蜈蚣。
那不是他的笔法!
纪云书大骇,想要控制自己的手,却发现身体像是被别人操控了一样。
他的手在半空中飞舞,笔走龙蛇。
写下的,却不再是堂堂正正的楷书或行书。
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,却又莫名熟悉的字体。
狂放、诡异、充满了戾气。
每一个笔画,都像是一道伤口,在宣纸上流淌着黑色的血液。
“不……不要……”
他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**,额头上青筋暴起。
他用尽全身的力气,想要挣脱那股无形力量的控制。
可那力量却越来越强。
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,写下了一个又一个狰狞的字。
那些字组合在一起,汇成了一句话。
“你,逃不掉的。”
写完最后一个字,那股力量突然消失了。
纪云书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手中的毛笔掉落在地毯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浑身都被冷汗湿透。
他抬起头,惊恐地看着书案上那幅字。
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书法了。
那是一道诅咒。
每一个字,都仿佛在对他狞笑。
而那熟悉的笔法,那股深入骨髓的邪气……
陆远山!
这绝对是陆远山的笔迹!
纪云-shu连滚带爬地后退,直到脊背抵住冰冷的墙壁。
他看着那方静静躺在书案上的砚台,眼中充满了恐惧。
那不是砚台。
那是一个魔鬼。
一个附着了陆远山疯狂怨念的魔鬼。
而现在,这个魔鬼,找上了他。
突然,书房的灯,开始疯狂地闪烁起来。
明暗交替之间,整个房间仿佛变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舞台。
纪云书看到,在书案前,那张他坐了无数个日夜的椅子上,不知何时,多了一个人影。
一个由阴影构成的,模糊的人影。
人影缓缓转过头。
尽管看不清五官,但纪云书知道,那就是“他”。
那个领奖台下的“自己”。
那个镜子里的“自己”。
那个橱窗里的“自己”。
阴影动了。
它站起身,拿起那支掉在地上的毛笔,蘸了蘸砚台里剩下的墨汁。
然后,它走到那幅写着“你,逃不掉的”的字前。
提起笔,在后面,又添上了一个字。
一个鲜红的,仿佛是用血写成的字。
“死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