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家族耻辱林静书推着那辆二手自行车进院子时，就听见了屋里传来的哄笑声。

“哎哟，咱们家的大才女回来了！”三婶那标志性的尖嗓门隔着门板都刺耳，“静书啊，

你这车骑了有十年了吧？我家保姆买菜的都比这新！”客厅里坐满了人。

农历十五的家庭聚会，林家上下二十几口人挤在九十平米的老房子里，空气混浊得让人窒息。

电视上正播放着求职节目，一个海归博士在台上侃侃而谈，

母亲指着屏幕对几个堂弟妹说：“看看，这才是出息！”林静书把帆布包挂在门后，

那里面装着今天从市图书馆借的五本书——三本社会学专著，两本植物图鉴。

包带磨得起了毛边。“静书，快来坐。”大伯母假意热情地招手，身子却不动，

任由她挤过堆满茶几的果皮瓜子壳，“听说你又评上什么先进了？哎，也是，

图书馆那种清闲地方，可不就指着这些虚名嘛。”堂姐林美玲坐在最中央的沙发上，

新做的美甲在灯光下闪闪发亮。她身边放着一只**款的包包，logo大得生怕人看不见。

“静书，你这毛衣起球了。”林美玲用两根手指拈起林静书的袖口，又迅速松开，

像是怕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，“我那儿有几件**的，都是好牌子，改天给你拿来？

”母亲王秀英从厨房探出头，脸上堆着笑：“美玲就是大方！静书，还不谢谢你姐？

”林静书嗯了一声，坐到最角落的小板凳上。那是她在这个家的固定位置——从小就是。

饭桌上，审判正式开始。“静静现在一个月挣多少？”二叔抿着酒，明知故问。“三千八，

加上奖金四千出头。”林静书平静地回答。满桌哗然。“四千？我家保姆都五千了！

”三婶嗓门又高八度，“你说你当年可是咱们市的高考状元，清华北大随便挑，

非要去读什么哲学系。现在好了，哲学能当饭吃？”林美玲优雅地夹了一块红烧肉：“三婶，

话不能这么说。图书馆多清闲啊，适合静书这种性子。对了——”她转向林静书，

笑容甜美得像涂了蜜，“我们公司销售部还缺个文员，虽然底薪也只有四千，但能见世面啊。

我跟主管熟，打个招呼的事。”母亲眼睛一亮：“真的？美玲，那太麻烦你了！

”“自家人说什么麻烦。”林美玲摆摆手，“不过静书，你这形象得捯饬捯饬。

销售部可是门面，不能穿得这么……朴素。”堂弟林浩宇正刷着手机，突然笑出声：“哎姐，

你上回是不是在菜市场跟卖菜的大妈为了两毛钱吵了半小时？有人拍视频了，

评论区都说你是‘当代葛朗台’！”一桌子人跟着笑起来。林静书慢慢咀嚼着嘴里的米饭。

今天的米煮得有点硬，硌得嗓子疼。她想起昨天在图书馆整理古籍时，

指尖触摸到的那些宣纸，柔软得像云。“要我说，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？

”大伯喝红了脸，“最后还不是要嫁人？美玲就聪明，嫁得好比什么都强。美玲，

你老公这次又升职了吧？”林美玲故作谦虚：“也就是个区域总监，年薪也就百来万吧。

不过他在东区买了套大平层，两百多平，非要写我一个人的名字，

真是的……”话题迅速转向房产、学区、豪车、奢侈品。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，

敲打着“失败者”林静书的耳膜。她低头，看见自己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膝盖处，

有一个不起眼的补丁。那是上周修补古籍时，不小心被裁纸刀划破的，她用了相近颜色的线，

缝成了一片叶子的形状。“静书，你也不小了，二十六了吧？”三婶突然发难，

“对象都没一个。你条件就这样了，眼光别太高，找个踏实过日子的就行——哦对了，

菜市场那个卖猪肉的小张，离婚带个孩子，但人家有两套房呢！”哄笑声几乎要掀翻屋顶。

林静书放下筷子：“我吃好了。”“哎别走啊，”林美玲拉住她，

从那个硕大的包里掏出一个橙色的纸袋，“这个给你。我去年买的，背过两次，

嫌颜色太嫩了。虽然不是当季新款，但也比你那个帆布包强。”那是某轻奢品牌的袋子，

里面装着一只小巧的链条包。标签已经被剪了，但林静***得，这款包去年流行时，

专柜价三千八。“拿着呀！”母亲推她，“你姐一片好心！”林静书接过袋子，

指尖碰到包上冰凉的五金件。她抬起眼，看见林美玲眼中一闪而过的施舍的快意。“谢谢姐。

”她说。“这就对了嘛！”大伯母拍拍手，“人要知道感恩。美玲，你们公司那文员职位，

抓紧帮静书问问。图书馆能有什么前途？干了三年还是个普通职员！

”林静书拎着那个橙色纸袋走回自己的小房间——不到十平米，

放了一张床、一个书桌、一个书架就满了。书架上塞满了书，从地板一直顶到天花板。

她把纸袋放在墙角，那里已经堆了好几个类似的袋子：表姐给的过季大衣，

堂妹嫌弃的旧手机，阿姨穿不下的高跟鞋。都是“一片好心”。窗外传来汽车鸣笛声。

林美玲的老公开着宝马X5来接她了，引擎声在老旧小区里格外嚣张。“静书，我们走了啊！

”林美玲在门口喊，“下个月爸生日宴，在金鼎大酒店，记得穿正式点——对了，

你好像没什么像样的衣服？要不我再找找……”“不用了，我有。”林静书隔着门说。

门外响起渐行渐远的谈笑声，夹杂着“不懂事”、“白眼狼”、“书读傻了”的零星字眼。

林静书打开台灯，暖***的光笼罩着书桌。桌面上摊开放着一本《中国古籍修复基础》，

旁边是今天刚整理完的一卷清代地方志的扫描件。

她负责的“地方文献数字化保护”项目刚通过市里的初审，如果顺利，

下个月能拿到一笔不算多但很有意义的经费。

她拿起桌上的一片银杏叶书签——昨天在图书馆后院捡的，用透明胶片压得平整。

叶脉清晰得像人生的掌纹。手机震动了一下，是图书馆工作群的消息：【静书，

你提交的市民古籍捐赠方案领导很满意！下周晨会请你重点发言。

】她回复了一个简单的“好的”。又一条私信弹出来，来自大学导师陈教授：【静书，

你发来的那篇关于晚清民间档案的论文提纲我看了，很有价值。如果成文，

我可以推荐到《文史研究》。】林静书看着屏幕，嘴角微微弯起。

那是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。客厅里，母亲正在收拾残局，碗碟碰撞声很大，是无声的责备。

父亲压低的声音传进来：“……你也别说太重了，孩子心里也不好受。”“她不好受？

我更好受吗？”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，“当年她考上状元，多少人来祝贺！现在呢？

亲戚问起来我都不敢说她在哪儿工作！人家的孩子都买房买车，我家这个，

二十六了还骑个破自行车！”林静书戴上耳机，***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流淌出来。

音乐像一道透明的墙，把那些声音隔在了另一个世界。她打开笔记本，

开始整理今天古籍修复的笔记。灯光下，她的侧脸平静专注，那些嘲讽、怜悯、施舍，

此刻都融化在数百年前的文字与纸张里。书桌抽屉最深处，躺着一封泛黄的录取通知书。

七年前，她同时收到了清华大学哲学系和香港大学全额奖学金的offer。

她选择了离家最近的普通一本大学，读了一个“毫无用处”的图书馆学专业。所有人都说，

林静书这辈子完了。只有她自己知道，这是她人生中第一个，完全属于自己的选择。

窗外的月亮很亮，斜斜地照进小屋，落在她修补牛仔裤膝盖的那片叶子上。针脚细密，

脉络分明，在月光下像一件艺术品。楼下传来林美玲宝马车驶离的声音，引擎轰鸣，

惊起了树上的夜鸟。林静书抬起头，看了一眼窗外远去的车灯，然后低下头，继续书写。

笔尖划过纸张，沙沙作响，温柔而坚定。就像她选择的人生。

第二章“她是我们家族的耻辱”家族聚会后的第三天，林静书的生活照常。清晨六点半，

她沿着护城河慢跑。深秋的雾气笼罩着老街，青石板路湿漉漉的，

偶有早起的老人提着鸟笼走过。她在常去的早点摊买了豆浆油条——摊主阿婆认得她，

总会往袋子里多塞一个茶叶蛋：“姑娘太瘦了，多吃点。”七点四十分，

她推开市图书馆古籍部的木门。陈旧的樟木香气扑面而来，

混合着纸张、油墨和岁月沉淀的味道。这是整座图书馆最安静的角落，也是她的小小王国。

“小林，早啊。”同事赵师傅从修复台后抬起头，花镜滑到鼻尖，

“你昨天修复的那本《山居杂记》，我看了，接笔处理得漂亮。民国时期的纸脆，难为你了。

”“是赵师傅教得好。”林静书换上白大褂，仔细洗手，戴上棉质手套。

工作台已经准备好：羊毛刷、镊子、喷壶、浆糊碗，还有那本今天要修复的清代家谱。

书页残破得像枯叶，但她知道，每一片碎屑里都藏着一个家族的记忆。九点整，

手机开始疯狂震动。林静书皱眉——工作时她习惯静音，但今天忘了。

屏幕上跳出几十条微信通知，家族群、同学群、甚至多年不联系的高中同学都在@她。

她点开最上面的一条，是表妹发来的短视频链接，配文：【姐，你快看！这怎么回事啊？！

】视频封面是她自己——在家族聚会的角落里，低着头，穿着那件起球的旧毛衣，

手里捧着碗，而画面另一侧是林美玲光鲜亮丽的侧影。

标题刺眼：《名校毕业却活成社会底层，读书无用论再添实证！

》发布者ID叫“玲玲看世界”，头像正是林美玲那张精修过的**。视频只有三分钟，

剪辑手法极其巧妙。截取了她推自行车进院的狼狈，

放大亲戚们“四千块工资”、“不如保姆”的嘲讽，

特写她接过那个橙色二手包时低垂的眼睑，最后以林美玲那句“人要知道感恩”作结。

背景音乐是煽情的悲凉二胡曲，字幕加粗：“曾经的状元，

如今的失败者”“寒门再难出贵子？”“选择大于努力！”评论区已经炸了。

【用户23847】：“真可悲，父母白培养了。

”【奋斗青年】：“所以说选专业太重要了，哲学？笑死，能当饭吃？

”【现实主义者】：“这姐姐长得挺清秀，可惜脑子不好使。旁边那个美女说得对，

人要知道自己的位置。”【玲玲看世界】（作者回复）：“谢谢大家关心，她是我堂妹。

我们全家都在帮她，可她太固执了，觉得在图书馆清闲就好。唉，真是恨铁不成钢。

”也有零星的质疑：【路过】：“视频剪辑痕迹太明显了吧？只截取一方言论。

”【书虫】：“为什么在图书馆工作就是失败？我就羡慕这种工作！

”但这些评论很快被淹没在更汹涌的“教育”浪潮中。林静书的手指停在屏幕上，

微微发抖。不是愤怒，而是一种冰冷的麻木——就像冬天赤手握住了铁栏杆。“小林？

”赵师傅察觉到异常，“怎么了？脸色这么白。”“没事。”她放下手机，拿起镊子，

“继续工作吧。”但手机又震了。这次是母亲王秀英的电话，接通就是哭腔：“静书！

你看了没有？美玲怎么能这样啊！这下全天下都知道我家闺女没出息了！

你爸气得血压都高了！”“妈，我在上班。”“上什么班！赶紧去找美玲，

让她把视频删了！不然以后你还怎么见人？怎么找对象？”“是她发的视频，

为什么要我去求她删？”电话那头顿了一下，母亲的声音陡然尖利：“那你让她发啊？

你要是争气点，她能抓到把柄吗？你要是像美玲一样嫁得好、赚得多，

咱们家用得着丢这个人吗？！”林静书挂断了电话。修复室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。

她看着工作台上破碎的古籍，忽然觉得，自己和这些书页很像——都被时间磨损，

都被世人遗忘，都在等待一双懂得修补的手。手机又亮起，这次是林美玲的微信。

【美玲姐】：“静书，视频你看到了吧？姐也是为你好，想**你一下，让你知道上进。

现在社会竞争多残酷啊，你那种与世无争的心态会害了你。”【美玲姐】：“对了，

我们公司那个文员职位我帮你问好了，下周一就能入职。虽然起点低，但好好干，姐带你。

”【美玲姐】：“家族群里都在讨论你的事，大伯说要开个家庭会议，帮你规划人生。

你别怕，姐会帮你说好话的。”一条接一条，体贴周到，无懈可击。林静书没有回复。

她打开通讯录，找到一个备注为“陈律师”的号码，这是大学法律援助中心的学姐。

她编辑了一条信息：“学姐好，想咨询一下，未经同意被拍摄并恶意剪辑视频传播，

侵犯了哪些权益？如果想起诉，需要准备什么证据？”点击发送。几乎是同时，

家族群的消息爆炸了。【大伯】：“@所有人今晚八点，视频会议！每家都要参加！

静书的事不能再放任了，这是整个家族的耻辱！”【三婶】：“支持！

我家孩子昨天回来说同学都看到视频了，问那个是不是他表姐，丢死人了！

”【二叔】：“静书这孩子就是被书读傻了，得骂醒她！”【堂弟林浩宇】：“我说姐，

你就从了美玲姐吧，销售文员总比图书馆强啊。我给你内推个游戏代练也行，

赚得都比现在多！”【美玲姐】：“大家别这么说，静书只是需要引导。

@静书今晚你一定要参加，姐帮你说话。”林静书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消息，一条都没有回。

她截了图，连同视频链接、林美玲的聊天记录一起，打包发给了陈律师。然后她关掉手机，

世界清静了。“赵师傅，”她忽然开口，“如果一张纸破了，但破口很有特点，

一定要完全修复得不留痕迹吗？”老修复师推了推眼镜：“看情况。如果是宫廷档案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