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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瑾一要画墙画的消息,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在林家沟知青点乃至整个村子都激起了层层涟漪。

怀疑、嘲讽、看热闹者居多。

“就她?那个追着林凡跑,连工分都挣不齐的苏瑾一?别把墙涂成花猫脸就不错了!”

“老支书也是,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?颜料不要钱啊?”

“等着瞧吧,三天后看她怎么收场。”

这些议论,苏瑾一充耳不闻。她拿着老支书特批的条子和一小卷皱巴巴的毛票,去了公社供销社。结果可想而知,这个年代,专业的绘画颜料是稀缺物资,供销社里只有最普通的白色石灰、一点靛蓝染料,以及刷标语用的红色油漆,颜色刺目且粘稠,根本不适合精细绘画。

售货员爱答不理的眼神,仿佛也在说:“瞎折腾什么?”

若是原主,恐怕早已窘迫得掉头就跑。但现在的苏瑾一,只是微微蹙眉,便转身走向了公社唯一的那家小中药铺。

没有现成的颜料?那就自己造!

她的【全球文化艺术共享图书馆】里,不仅有艺术理论,更有古代矿物、植物颜料提取的**工艺,以及民间土法。

“同志,买点朱砂、赭石……对,就是那种红石头粉,再要点明矾、桃胶……”她声音平静,条理清晰。

老中医诧异地看了她一眼,也没多问,给她称了一些。朱砂价贵,她手里的钱瞬间去了一半。

回到知青点,她又在后院墙角、灶坑边,搜集了不同颜色的泥土,黑土、黄土、赭石色的土……甚至撸了一把泛黄的冬青树叶,又向村里养猪的人家,讨要了一小截猪胰脏。

在众人或明或暗的窥探和窃窃私语中,苏瑾一如同一个沉稳的化学家,在自己的角落——知青点后院那间废弃的柴房里,开始了她的“土法造颜料”工程。

用猪胰脏混合草木灰和碱面,土法制成简易肥皂,清洗研磨工具;将朱砂、赭石、黄土分别研磨成极细的粉末;用桃胶加水熬制粘合剂;将靛蓝染料与石灰进行不同比例的调配,得到深浅不一的蓝色;甚至尝试用冬青树叶榨汁,混合明矾,想得到一抹希望的绿色……

这个过程繁琐而缓慢,她的手上沾满了各种颜色,冻得通红,柴房里弥漫着古怪的气味。但她乐在其中,眼神专注而明亮。这种从无到有的创造过程,让她找回了前世在工作室里为一场重要展览筹备展品时的专注与**。

偶尔,会有好奇的孩子扒在门边看,她也不驱赶,有时还会用边角料在石板上画个小动物,引得孩子们惊呼。渐渐地,一些原本看她笑话的村民,眼神里也多了些别的东西。这女知青,好像……真有点不一样的门道。

第三天,清晨。

苏瑾一端着几个破碗、破罐子盛放的自制颜料,拿着用猪鬃和木棍自制的粗细不一的“画笔”,站到了那面高四米、宽八米的土坯墙前。

全知青点的人,包括老支书和几个村干部,都或远或近地站着。林凡和村支书女儿林彩霞站在一起,林凡眼神复杂,林彩霞则毫不掩饰嘴角的讥诮。

苏瑾一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,闭上眼,再次在脑海中确认了最终构图——那是她从系统里数十幅经典作品中汲取灵感,结合林家沟本地特色设计的:画面左侧,是戴着狗皮帽、身穿棉袄的矿工和社员们,肩扛工具,意气风发;右侧,是身穿军大衣、扎着麻花辫的女知青和农村姑娘,手捧麦穗,笑容灿烂。背景是起伏的山峦、整齐的田垄和高耸的井架。上方是醒目的标语:“广阔天地,大有作为!”

她睁开眼,目光沉静如水。拿起最大的“板刷”——一把绑在木棍上的旧布团,蘸饱了稀释的石灰水,开始勾勒巨大的轮廓。

没有铅笔打稿,全凭胸有成竹。

炭笔草稿的惊艳是一回事,真正在粗糙不平的土墙上作画,是另一回事。众人都屏住了呼吸。

只见她运笔如飞,时而用粗犷的色块铺陈背景,时而用削尖的细木棍蘸取少量颜料,勾勒人物的眉眼细节。她没有追求写实的细腻,而是采用了这个时代宣传画常见的略带夸张、强调力量感的轮廓线和对比色。

红色的旗帜,蓝色的天空,劳动者古铜色的皮肤,金***的麦穗……她用有限的、自制的颜料,通过巧妙的调和与对比,营造出了鲜明而富有冲击力的视觉效果。

最绝的是人物的眼神。无论是矿工还是知青,他们的眼睛都望向同一个方向——充满希望的远方。那眼神里的光,是苏瑾一用最珍贵的朱砂,混合了一点精研的黄土,调出的温暖而坚定的色彩点上的。

当最后一笔落下,夕阳的余晖正好洒在墙面上,为整幅画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。

画面磅礴,人物鲜活,标语铿锵。

整个村口,鸦雀无声。

老支书激动得嘴唇都有些哆嗦,他走上前,仰着头,仔仔细细地看着,半晌,才重重一拍大腿:“好!画得好!有精神!有劲儿!”

这一声喝彩,惊醒了众人。

惊叹声、赞扬声如同潮水般涌来。

“天爷嘞,跟真的一样!”

“你看那矿工,像不像咱屯王老五?”

“这苏知青,真有本事啊!”

林凡愣住了,看着墙上那意气风发的女知青形象,又看看站在墙下,虽然一身旧棉袄沾满颜料,却脊背挺直、面容沉静的苏瑾一,忽然觉得无比陌生。她什么时候,有了这样的才华和……气度?

林彩霞脸上的讥诮早已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看和嫉妒。

苏瑾一没有理会周围的喧闹,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作品,心中一片平静。这只是一个开始。

收工回去时,天色已暗。她落在人群最后,揉着发酸的手臂。经过村尾赵家那低矮的土坯房时,她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哭泣声和男人的咒骂声。

“丧门星!干活不行,吃饭倒积极!老子打死你!”

紧接着是沉闷的击打声和女人痛苦的闷哼。

苏瑾一的脚步顿住了。是赵秀云。书中那个被丈夫长期家暴,最终在沉默中爆发,手刃亲夫后自己也走向毁灭的悲剧女性。

她记得系统的提示,改变关键配角的命运,或许能汇聚成更大的能量。

她没有贸然冲进去——那只会让赵秀云的处境更糟。在这个清官难断家务事的年代,外人贸然插手夫妻矛盾,往往会让妻子承受事后更疯狂的报复。

她只是默默地从赵家柴扉的缝隙看进去。院子里,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正对着蜷缩在地上的瘦弱身影踢打,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。而那个身影,只是死死抱着头,一声不吭。

苏瑾一的心沉了下去。她悄然后退,没有离开,而是绕到屋后,等那男人骂骂咧咧地回了屋,她才轻轻敲了敲后院那扇破旧的窗户。

窗户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,露出赵秀云那双红肿、布满恐惧和绝望的眼睛。借着微弱的月光,苏瑾一能看到她额角的青紫和嘴角的血迹。

苏瑾一没有说话,只是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,从窗口塞了进去。里面是她今天特意留下的、用系统里学的土方子配的止血化瘀的草药粉,以及两个她省下来的玉米饼子。

赵秀云愣住了,难以置信地看着她。

苏瑾一看着她,用口型无声地说:“先活下去。”

然后,不等赵秀云反应,她便迅速转身,消失在夜色中。

雪又开始细细碎碎地下了起来,落在她单薄的肩头。她知道,改变一颗被冰冻的心,需要比画一幅墙画更多的耐心和智慧。但既然她来了,有些裂痕,就不能任其蔓延成深渊。

回到知青点,她发现自己的铺位被人动过,虽然东西没少,但那本她用来做样子的《毛选》被人故意扔在了地上,沾了灰。

苏瑾一弯腰捡起书,轻轻拍去灰尘,眼神掠过宿舍里几张或假装睡觉、或眼神闪烁的脸。

她知道,墙画的成功,只是让她暂时获得了喘息的机会。真正的暗流,才刚刚开始涌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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