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重的门栓落下,发出“哐当”一声闷响,如同给这方寸之地划下了一道冰冷的界限。门外,是沸反盈天的混乱——贾张氏杀猪般的干嚎、邻居们惊慌失措的喊叫(“快!抬一大爷!”、“掐人中!掐人中!”、“送医院!送医院!”)、杂乱的脚步声踩在薄雪和冻土上,搅成一锅令人心烦意乱的滚粥。易中海那口喷溅在雪地上的暗红血迹,成了这片混乱中最刺眼的注脚。
门内,豆大的灯焰依旧在油腻的玻璃罩里跳跃,光线昏黄,却奇异地笼罩出一片与世隔绝的沉凝。寒风被厚重的门板挡在外面,只剩下微弱的气流卷着屋内冰冷的空气流动。老太太无声无息地坐在凳子上,头微微垂着,灰败的脸上,那些深刻的皱纹在摇曳的灯光下仿佛更深了,凝固着一种永恒的平静,一种对门外喧嚣彻底的漠然。
何雨柱站在门边,背对着那扇隔绝了世界的木门。高大挺拔的身影像一尊沉默的石碑,投在斑驳土墙上的剪影纹丝不动。他缓缓抬起手,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心口的位置,隔着厚厚的棉袄,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个小小的、硬硬的、沉甸甸的红布包的轮廓。房契。大洋。老太太冰冷的托付。以及易中海那贪婪的质问、贾张氏那疯狂的抢夺……刚才门外那一幕幕丑剧,如同冰冷的刻刀,将某些东西更深地刻进了他的骨髓。
他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眼底最后一丝残留的波动已彻底沉入寒潭深处,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。转身,走到墙角,拿起那个早已备好的搪瓷盆,里面是半盆冰冷的清水。又从炕头柜子里取出一块洗得发白却干净的棉布。动作沉稳,一丝不乱。
他回到老太太身边,在冰冷的炕沿坐下。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沉默而专注的侧影。他拿起湿布,拧干,冰冷的布巾触碰到老人同样冰冷松弛的脸颊。他擦拭得很慢,很轻,仿佛怕惊扰了什么。粗糙的布面拂过老人额头上深刻的抬头纹,拂过紧闭的眼睑,拂过凹陷下去、布满细碎皱纹的脸颊,拂过那失去了血色的、微微干裂的嘴唇。水珠沿着冰冷的皮肤滚落,留下湿痕,又迅速被冰冷的空气吸走热量。
没有言语,没有眼泪。只有冰冷的布,冰冷的皮肤,冰冷的空气,和一个沉默的男人近乎虔诚的擦拭。灯光跳跃,将他为老人整理鬓边稀疏银发的剪影投在墙上,那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,与门外隐约传来的混乱嘈杂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。
他在清理。清理这具承载了太多孤独、洞悉和最后温暖的躯壳。
他也在清理。清理自己胸腔里翻涌的杀意和冰封的怒火。
用这冰冷的仪式,为老太太送行。
也为自己即将掀起的风暴,祭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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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老阎!老阎!醒醒!醒醒啊!”
三大妈王桂香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破音的尖利,在阎家西厢房紧闭的房门内回荡,刺破了屋内原本压抑的死寂。她刚才被何雨柱那杀神般的气势、易中海喷血的惨状和贾张氏撒泼的丑态吓得不轻,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逃回自家屋里,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。但此刻,另一种更强烈的、压倒恐惧的情绪在她胸腔里翻腾燃烧——是激动,是狂喜,是发现了惊天宝藏后急于分享的亢奋!
她扑在炕沿,两只手用力摇晃着躺在炕上、刚刚被外面巨大动静惊醒、此刻还一脸茫然混沌的阎埠贵。阎埠贵嘴角歪斜,流着涎水,浑浊的眼睛半睁着,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“嗬嗬”声,显然还没完全从沉睡和病痛中清醒过来。
“老太太死了!聋老太太蹬腿儿了!”三大妈凑到阎埠贵耳边,几乎是吼出来的,唾沫星子都喷到了阎埠贵脸上,“就在傻柱屋里没的!刚咽气!”
阎埠贵浑浊的眼珠似乎动了一下,喉咙里的“嗬嗬”声稍微清晰了一点,但依旧茫然。一个耳聋老太太的死,在他被中风搅得一团浆糊的脑子里,激不起太**澜。
三大妈急了,猛地加重了摇晃的力度,声音拔得更高,带着一种要把这消息凿进阎埠贵脑子里的狠劲:
“房子!老阎!老太太那间正房耳房!房契!房契在傻柱手里!白纸黑字!老太太亲笔写的!按了红手印!赠给傻柱了!何雨柱!清清楚楚!”
“房…契…?”阎埠贵歪斜的嘴唇艰难地***,含混地吐出两个模糊的音节。他那双被病痛和麻木笼罩的浑浊眼珠,在听到“房契”这两个字的瞬间,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烙铁的冰水,骤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!那光芒里,是刻在骨子里的算计被点燃,是巨大的贪婪被唤醒,是对“固定资产”本能般的狂热!
“还有大洋!白花花的大洋!”三大妈看到阎埠贵眼神的变化,更加激动,声音都因为兴奋而颤抖起来,伸出五根手指在阎埠贵眼前用力比划着,“好几块!袁大头!老太太藏的!也…也一块儿给傻柱了!全在他手里!贴身藏着呢!”
“大…洋…?!”阎埠贵的身体猛地一颤!那只还能勉强活动、但动作僵硬迟缓的左手,像被无形的线猛地一扯,竟然“腾”地一下抬了起来!虽然抬不高,却带着一种僵直的、指向性极强的力量,死死地抓住了三大妈的胳膊!抓得死紧!指甲几乎要嵌进三大妈的棉袄里!
他浑浊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,眼白里瞬间布满了骇人的血丝!那里面燃烧着熊熊的火焰,是贪婪,是极度的不甘,是算计落空的巨大冲击!他喉咙里发出更加急促、更加响亮的“嗬嗬”声,像破旧的风箱在疯狂拉扯,整个身体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、强烈的**而剧烈地颤抖起来,带动着半边瘫痪的身体也在炕上无意识地***!
“呃…啊…!嗬…嗬…!”他想说话,想表达!想质问!想谋划!想咆哮!可被中风彻底摧毁的语言中枢和失控的面部肌肉,将他所有汹涌澎湃、充满算计的念头死死地堵在了喉咙里!只能化作一连串扭曲变形、痛苦焦灼的嘶鸣!口水不受控制地从他歪斜的嘴角汹涌流出,瞬间浸湿了枕巾,可他浑然不觉!
他那只能动的左手,死死抓着三大妈的胳膊,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,另一只瘫痪的手也在炕上无意识地抓***,身体剧烈地摇晃,带动着整个土炕都似乎在微微震动!他那张因为激动和表达障碍而彻底扭曲的脸,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可怖,额头上青筋暴起,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三大妈,里面充满了无尽的焦灼、不甘和疯狂的示意!
他要知道细节!要知道傻柱是怎么拿到手的!要知道那字据是不是真的!要知道有没有办法!有没有漏洞!有没有可能…把房子和大洋…夺过来!算计了一辈子,抠门了一辈子,为了一分钱能算计三天三夜的阎埠贵,在听到“房子”和“大洋”这两个词的瞬间,他那被病魔重创、几乎陷入混沌的理智,被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贪婪本能硬生生地撕裂、点燃、烧成了冲天大火!
“老阎!老阎你别急!你别急啊!”三大妈被阎埠贵这骇人的反应吓到了,胳膊被抓得生疼,看着丈夫那狰狞扭曲、口水横流的脸,又怕又急,声音都带了哭腔,“是真的!我亲眼看见的!傻柱当众拿出来的!房契上写得明明白白!老太太按的手印!大洋也是真的!银光闪闪!易中海当场就气得吐血了!昏死过去了!贾张氏那老虔婆想上去抢,被傻柱一胳膊抡飞出去,现在还在外面地上嚎呢!乱了!整个前院都乱成一锅粥了!”
“嗬!嗬!嗬嗬——!”阎埠贵听到“易中海吐血”、“贾张氏被抡飞”,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,喉咙里的嘶鸣更加尖利急促,充满了某种扭曲的快意和更深的焦躁!易中海倒了!贾张氏废了!这…这岂不是…天赐良机?!傻柱!傻柱那个混不吝!他凭什么?!他一个厨子!他懂什么?!那房子!那大洋!应该…应该…!
他那只抓着三大妈的手,因为极度的激动和无法表达的痛苦而更加用力,指甲隔着棉袄都掐进了肉里!他拼命地、徒劳地试图抬起那只瘫痪的右手去比划,去指向某个方向(也许是老太太的房子方向?也许是何雨柱的东厢房方向?),却只能让那手臂在炕上无力地抽搐、划拉。
“老阎!你…你是不是想说…傻柱?”三大妈忍着疼,看着阎埠贵疯狂的眼神和指向性的动作,突然福至心灵,试探着问,“傻柱?何雨柱?”
“嗬!嗬!”阎埠贵的眼睛猛地爆发出骇人的光芒,死死盯着三大妈,喉咙里发出两声短促而肯定的嘶鸣!抓着她胳膊的手用力上下晃动了几下!
“傻柱…他…他现在把自己关在老太太屋里,守着老太太的尸首,谁都不让进!门栓死了!刚才他那眼神…吓死人了!”三大妈想起何雨柱那冰锥似的目光,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脖子,“易中海想进去,被他一句‘伪君子’骂得当场就…就那样了!咱们…咱们现在可不敢惹他啊老阎!”
“呃…啊——!”阎埠贵听到三大妈说“不敢惹”,喉咙里猛地发出一声极其不甘、极其愤怒的嘶吼!抓着三大妈的手猛地一甩,力气之大,差点把三大妈带倒!他那只瘫痪的右手也猛地抬了一下,又无力地落下,砸在炕沿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狂暴的怒意和一种被小觑的疯狂——不敢惹?凭什么不敢惹?!傻柱算什么东西?!他阎埠贵算计了一辈子!眼看就要咽气了(他自己感觉),这最后的机会!最后的机会啊!那房子!那大洋!那是能救他阎家、能让他儿子娶媳妇、能让他下半辈子(如果还有的话)躺在钱堆上的东西!怎么能让傻柱那个王八蛋独吞?!
“房…房…”他歪斜的嘴唇极其艰难地、用尽全身力气,终于挤出了一个模糊到几乎听不清的音节,口水汹涌地顺着嘴角淌下。他用那只唯一能动的左手,痉挛般地在空中抓***,仿佛要抓住那虚无缥缈的房契和大洋。
“老阎!你是说…房子?大洋?”三大妈的心也砰砰狂跳起来,贪婪压过了恐惧,“可…可那字据…那手印…傻柱拿着呢…硬抢…怕是不行啊…”她想起贾张氏的下场,打了个寒颤。
阎埠贵喉咙里发出“咯咯”的、如同困兽般的低吼,眼神疯狂地闪烁着。算计!必须算计!硬的不行…就来软的!来阴的!他猛地抬起左手,用僵硬的手指,极其艰难地、颤抖着指向三大妈,又指向门外,再指指自己,喉咙里“嗬嗬”作响,眼神充满了急切和命令。
“我…出去?找人?”三大妈猜着。
“嗬!”阎埠贵用力地、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,眼神死死锁住她。
“找…找谁?二大爷?刘海中?”三大妈试探着问。易中海倒了,院里管事儿的就剩二大爷刘海中那个官迷了。
阎埠贵的眼珠飞快地转动了一下,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、似乎是肯定的嘶鸣。随即,他又更加急切地摇头晃脑,左手再次指向外面,眼神里充满了更深的暗示和一种毒蛇般的阴冷算计。他似乎想表达更多,想布置一个更复杂的局,可那瘫痪的舌头和失控的神经,将他所有恶毒的念头都堵死在了喉咙深处,只能化作一阵阵痛苦焦灼的嘶鸣和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。
“老阎…你…你到底要我怎么做啊?”三大妈看着丈夫那扭曲狰狞、口水横流、却又眼神疯狂执着的脸,又怕又急,几乎要哭出来。她感觉阎埠贵那只抓着她胳膊的手,如同烧红的烙铁,烫得她心惊肉跳。
阎埠贵喉咙里的“嗬嗬”声更加急促响亮,如同濒死的野兽在咆哮。他那布满血丝、几乎要凸出眼眶的眼珠,死死地、怨毒地瞪着东厢房的方向,仿佛能穿透土墙,看到那个紧贴着何雨柱心口的红布包。
算计!一定要算计到手!
哪怕他只剩下一口气!
哪怕…不择手段!
屋外,前院的混乱在易中海被抬走(不知送往医院还是哪里)、贾张氏被人勉强扶起(依旧在干嚎咒骂)后,稍微平息了一些,但一种更压抑、更诡异的暗流却在寒风中悄然涌动。邻居们三五成群,低声议论着,眼神闪烁,目光时不时地瞟向那扇紧闭的东厢房门,也瞟向阎家那扇同样紧闭的西厢房窗户。
昏黄的油灯光下,何雨柱已经为老太太擦拭干净了脸庞和双手。他放下湿布,拿起一把缺了齿的木梳,开始极其缓慢、极其轻柔地为老人梳理那稀疏花白的头发。动作专注,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。
突然,他梳理的手微微一顿。
极其细微的,带着一种刻意放轻、却又难掩鬼祟的脚步声,停在了他紧闭的门外。
紧接着,是几下极其轻微、仿佛怕惊动什么似的叩门声。
“笃…笃笃…”
声音很轻,带着一种试探和小心翼翼,与之前易中海那气势汹汹的砸门截然不同。
何雨柱握着木梳的手指,指节缓缓绷紧。
他慢慢抬起头,冰冷的视线投向那扇隔绝了窥探的门板。
嘴角,极其缓慢地,向上扯动了一下。
那弧度,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。
来了。
第一个按捺不住,前来试探的“聪明人”。